江凡如果清楚林少骢的说辞,一定会大喊冤枉。
江白夜走前只留话给他,“别活得像你老子!”没多长时间给他回味,他就被推入一个崭新的环境。江澄的音乐课虽然是选修,但也没有广到口琴、叶笛都包含其中,在满目的新奇乐器中,江凡挑了大提琴,那微微张开的琴弦透出的清冽,不像江夜白更像那个大雨夜离家出走的女人。
而那把墨绿色的大提琴是顾向雪借他的。顾向雪是真真切切的大小姐,从小就接触各种乐器,按她个人的话来讲就是“乐器什么,我略知一二。”
那日,江凡从学校的音乐课回来,独自坐在堂屋看着眼前的《简明乐理知识》,但他的思绪不在这。庭院的微风轻拂过他脸颊,江凡整个心都在大提琴上,他不能总借琴,况且租借费也颇高,但想象一下也知道买一把基础的大提琴肯定也比他在咖啡厅打工挣得要多得多。
“欸,你是在看这书吗?”身后的声音打断了江凡的思考。
顾向雪抱着一摞大大小小的泛着黄色的文件,站在江凡背后,打量着那本《简明乐理知识》。
“我、我是去给爷爷送这些文件,走这边更近一些,就顺路来看看你在干嘛。”顾向雪努力表现出因为大家生活在一起所以才来关心的样子。“所以说你是在学这个吗?”
“嗯,算是吧。”江凡略微思考,“我的音乐课是大提琴,一直不太得要领。所以买了本相关资料,好好研究研究……”
“嗯哼?”顾向雪的眉毛拧成了一团,露出了异样的神情。就像要去玩游戏,首先去准备了本基础游戏编程代码,是相关资料,但总令人有些惊诧。虽然音乐和游戏不一样,乐理知识也是必须的,但乐理和大提琴离的确实有些远。
“我爸爸一直教我的是做事仔细,做人认真。我没学过大提琴,但还是想认真学一下。”江凡露出稍显苦涩的笑。
“江叔吗?”顾向雪想起了那个有些沉默的男人,她在车上蹦来蹦去的等她爸爸顾少生时,司机位的那个男人会熟练地从车前的小抽屉取出一两块糖果递给她。
“最近一直都没见他来过。”她小声嘟囔。
“爸爸最近出国了……”江凡略微一顿,缓缓地说道。顾家上下,除了顾老爷子外也只有顾家家主知道真相。
“那江……?”
“嗯,妈妈也陪他在一起,两个人快活着呢。”江凡做出个笑脸,赶紧转移话题,“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大提琴,对我来讲真的有些棘手。”
“那不如我来教你吧!”顾向雪眼珠一转,稍微一想,一拍胸脯便嚷嚷道,“你可不要小瞧我呀。夕颜姐的钢琴都是依仗着本小姐!”
顾向雪说的信誓旦旦,虽然她内心有稍许不安,但这种话一旦说出口就不可能半路再咽下去。鼓足勇气去做一件事本身需要勇气就已很多,而中途撤退则会是不可承担之重的羞赧。况且她说的也是实话,顾向雪从小音感就特别好,能从杂乱的乐章中分辨出每一个不同的细小的音阶。顾夕颜在重要比赛前的钢琴曲练习一定会找她,她也自封为夕颜专属钢琴教师。再退一万步讲,她也是从小就练习大提琴,作不了大师,指导个入门肯定没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江凡微微点头,回以灿烂的微笑。
“就交给我吧!”顾向雪小脸微红,鼓足勇气叫道。只是不知道日后的她再回想起这个灿然的笑容时,会不会开始暗自揣度这微笑背后可能隐藏的恶意。
十数日后,依然是这个堂屋,依然是这两个人。只不过多了两把大提琴,墨绿色和星耀黑色。江凡左手扶着墨绿色的琴身,右手握着弓杆慢慢地敲弦,面前的琴谱架上摊开着一本《马尔捷罗夫斯基曲》。
“我感觉我已经完全掌握了。”江凡熟练的拉完整首曲子,开始整饬琴弓。
“你能再来一遍吗?”顾向雪脸色阴沉。
“……好。”江凡转了转稍显僵硬的手腕,准备继续这首练习曲。
太奇怪了。为什么每一个音准都没有问题,但是放在整首曲子里却显得如此违和。格格不入,顾向雪本以为可能是大提琴受潮导致的问题,特意取来自己的练习琴,这段时间江凡也是一直带着这把墨绿的葛弗瑞勒琴做练习。
“啊—”顾向雪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叹口气,摆出了然于胸的架势“我已经完全掌握情况了,只剩几个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我就一定能够给出对策。”
“首先,乐谱你都背下来了?”
“恩,完全记住。”江凡点头。
“你也知道这首曲子的音阶要求。”
“……嗯。”江凡继续小鸡啄米。
“琴弓也没有问题的话。”顾向雪微微侧过脑袋,她大概明白了。是乐感,音乐并不完全是靠记忆力和娴熟的技巧就能够完全掌握的,作为一种艺术形式,除却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浇灌,那百分之一的灵感必不可缺且尤为重要。江凡完全是凭借强悍的记忆力生硬的吃下的大提琴,他的音乐像一层惨白的纸,不夹杂任何别的东西,甚至不包括音乐本身。
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容器旁若无人地唱着古老的歌。
顾向雪也听江凡讲最近更抓紧练琴是为了一个半月后的新年晚会,他需要一个节目。音乐入门需要很长时间,而让一个人重新认识音乐需要的时间更多,一个半月远远不够。但如果仅是应付一场晚会,还是有千百种手段的。
“现在就可以准备晚会的曲子了。”顾向雪坐直身子,开始收拾琴匣,“经过这几天的练习,我可以肯定江凡哥哥你天赋异禀。初级曲目的过多练习不仅毫无意义,反而会禁锢你对音乐的理解。”
“我会推荐你快曲目,就像钢琴曲中的《野蜂飞舞》,极致的快有着超乎寻常的魅力。”顾向雪一脸认真的看向江凡,“当然也是要中意的曲目,不能一味追求一个效果而忽略整体。还有曲子选好了要练到我通过为止才能报上去,不允许你丢师父我的人。”
江凡当然不会想到眼前这位信誓旦旦的顾向雪从头到尾都是糊话,所谓快曲也只是顾向雪认为足够的快产生的震撼效果既可以满足晚会曲的需要而且也能掩饰江凡音乐的失真。
江凡想认真考虑曲目。但他脑海中绕不过去的是他的父亲江白夜和他美艳的母亲。
如果说江凡选择大提琴是因为江白夜,是因为江白夜叫他不要学老子。但他的人生有一半时间已经被和江白夜牢牢捆在了一起,一半的他也一样。只是当他真正开始拉大提琴,当琴弓在琴柱上下跳动,当他坐在顾家的堂屋里端坐着保养那把墨绿色大提琴时,好像自己开始离那个男人慢慢远了。
堂屋正厅的窗户边角处的水红南红香炉冒出缕缕白烟,顺着窗格子向里屋爬去。香炉和熏香都是顾向雪最近新添的,说是练琴伤神,沉香气味清醇,安神养息效果也极佳。而江凡躺在里屋的床上,发呆。
“确实不像老子了。”江凡自言自语,寄宿在顾家,吃穿用着顾家的,好像顾家平白多出了位顾家少爷。但是剥开这层皮,他依然是那个江姓的小子,晚上做梦会想到那间破旧狭小的小公寓,听到雨声哗啦哗啦地不停歇地下。
如果现在是托老爷子的关系借宿顾家,那以后呢?难不成最后真能入赘不成,想到这里江凡的思绪一牵,竟开始比较起顾向雪和顾夕颜,向雪固然乖巧可人,但是夕颜姐也很有成熟魅力。
好好的思考比较一番后,江凡给自己来了一巴掌,心中暗骂道,江凡啊,江凡,你小子想登天?要想想选曲的事情……选曲的事情。
而到最后,他思来想去,却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还是想去找江白夜。
新年晚会的曲子江凡定的是《杰奎琳之泪》,是首忧伤悲沉的曲目。前半程短暂沉寂,但沉淀的弦音一旦绽开,便会释放出令人窒息的能量。而江凡想要做的很简单,他要慢慢地拉快琴,慢是跟着整个忧伤的曲目慢慢演奏,快则是要在整首琴曲情感爆发之际,以最快的速度喷涌出去,不是忧伤的小溪而是怒浪长河。
他要拉一曲最快的《杰奎琳之泪》,越快越好。
顾向雪刚听到江凡的选曲时,一口拒绝,但是在江凡在她面前做了三番五次地练习演奏后。不知道是心疼那一直绷得紧紧的琴弓,还是心疼屡屡被汗水浸透的衣衫,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她最终表示通过。
舞台的灯光打的有些刺眼。
江凡的大提琴独奏虽然被称作压轴节目,但他没有别的事情,顾夕颜也需要帮忙准备她们班级的节目。他便早早的待在后台,调试那把墨绿色的葛弗瑞勒。江凡就静坐在一个角落,穿着一身优质灰褐色细亚麻布西装,打着考究的丝领带,里面衬着暗蓝色的绸衫,皮鞋擦得锃亮。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宵也没有不逝的今宵。在欣赏了前面的诸多精彩节目后,新年晚会也终于要迎来了尾声……”江凡在后台听着男主持人富有磁性的声音,按照流程下一个就是他。他身旁的晚会助理也轻轻拍了下江凡的肩膀,示意马上到他。
“离别总是悲伤,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意永远是Happy end呢?但是我们不应该回避离别,如果伤心也请你哭出声来……请欣赏最后的一曲A班江凡带来的《杰奎琳之泪》,让我们拥抱悲伤,祝福快乐。”
应声,江凡携着那把墨绿色的大提琴,从后台缓缓走向舞台正中,支好座凳,慢慢摆正大提琴。
台下张盈盈有意无意地坐在林少骢的旁边,她看到西装革履的江凡走上前台时,扭头对林少骢小声说道:“我都没来及听他预演过,真有些担心。如果、我说如果,最后搞砸了,事情就全算你头上。”
“干嘛啊?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江大才子。你看那衣着气质,专业的很。”林少骢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如果不是被强拉过来,他现在本可以逍遥快活。
“哎,烦死了。”林少骢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张盈盈朝他撇了一眼。
“凡哥!好帅啊!”林少骢装作没听见,开始嚷嚷着起哄。旁边的几个女生也叽叽喳喳地点评起今晚有哪些帅哥,偶尔也能听到有人议论起江凡。
“这首曲子,我想献给曾经我最珍重的人,以及我现在所珍惜的人。”江凡摆正琴后,慢慢道出开场词。
礼堂二楼的Vip包厢里,顾老爷子抓起一块芝麻糕,看着屏幕里端坐着的江凡,一边嚼一边说:“这小子和他爹真的不像,文文静静的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阿景,你也来一块?”
他身旁站得笔挺的管家用手帕轻轻接过糕点,稍微蹲下身子,回应道:“老爷怎么认为就是怎么样。”
“欸嘿,我就是喜欢听这话,那些猜来猜去的家伙真是太没劲了。晦气!”顾老爷子笑骂道,顺手又拿了块芝麻糕,“好吃……诶,我这手,怎么就把刚给你的那块拿回来了。也罢,也罢,算是便宜老头子我了。”
“老爷,这就是最后一块。不然糖分摄入就超标了……医师不让的”
……
江凡开始了。他缓缓地拉动琴弓,在琴弦上下敲动。舒缓悠扬的琴声,在整个礼堂上空慢慢延展开来。那是一种略显怪奇的韵律,绵延悠长的旋律中透着股不和谐感。就像是阴霾之上的晴空,它一直在那里,你甚至能够感受到那片碧蓝,但抬首依旧是乌云蔽日。
直到变奏的下一秒,整个曲子都快了起来。舒缓的白日被暴雨瞬间洗涤,由亮转暗,灰黑色的尘埃不断扩散、弥漫开来;萦绕在耳际的忧伤凝结开来,经风雨洗涤后,由淡转浓,愈发凝实愈发厚重。
江凡继续提速,比他给顾向雪演示时更快,在琴柱上的跳动的琴弓就像一支箭,一支绷紧的箭。他会把这支箭射出去。即便他所献给的人不可能在场,但是这根扎在心头两年零三个月的箭一定要射出去,射向天边,射得越远越好。
旋律也跟着张力不断的辗转起伏。到这里,他只能凭借肌肉记忆,硬生生地扣准每一个音阶。江凡放弃了原曲最后的那抹哀伤。凄婉感人是什么?我的《杰奎琳之泪》只会像暴雨一样,骤起骤停,直击人心。
最后,随着猛烈的暴风雨突然骤停,全场寂静的就像一座无人的教堂,空旷而静谧。
锃——的一声打破寂静的是绷断的琴弓。
过了许久,台下陆陆续续地响起掌声,连绵不绝的掌声汇聚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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